社區有機共生:獨特的人、物、事成就獨特的社區

還記得第一次在「涌」電動力社區嘉年華中遇到阿詩,當時她和小兒子同學的母親,在嘉年華的社區遊樂場一旁坐着聊天,打算等待兒子們玩累了就回家。我們則在等待期間,邀請她們填寫一份有關東涌的問卷。她沒有很大戒心,爽快地就答應。在閒談間得知阿詩兩年前從大圍搬到東涌滿東邨,經小兒子學校介紹認識了社區遊樂場。兒子非常喜歡遊樂場,那天是她們第四次來遊樂場了。

營造設施、營造活動:社區關係的生產

智樂兒童遊樂協會這個社區遊樂場,當然是一個不一樣的遊樂場,但對像阿詩這些家長和她的兒子來說,或許未必知道這個遊樂場和其他遊樂場的分別。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自從第一次進入這個遊樂場,它不只是一個普通能滿足兒子遊樂需要的社區設施,更多是一個引領她進入社會關係及參與的一個通道,促進她和兒子的親子關係,也開啟她和社區其他人的關係,為她開發了新的社區生活。

我們常常聽到東涌居民表達社區設施不足,無論在公共服務、社會服務、硬件設施等,都好像有所缺乏。2023年4月,我們就在東涌社區舉行了一個社區需要評估,在20項社區需要中,邀請居民投票挑選他們認為這個社區的最大或最重要的需要。結果,兩項涉及社區設施的選項,成為了大贏家。在東涌社區內沒有任何遊樂設施可以讓阿詩帶兒子去玩樂嗎?東涌社區內沒有服務滿足居民的需要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設施和服務或許不足,但不至於沒有,集中在供應或提社區設施和服務,它們就能把社區營造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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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需要評估
東涌社區需要評估

 

信任,引領社區關係的有機複製

有了設施或服務,雖然未必就能把社區營造好,但卻提供了機會讓社區的居民進行互動、交往和參與。阿詩也沒有想過參與社區遊樂場後,她竟成為東涌地圖研究所的研究員。正如之前所說,我們並非經伙伴機構同工的介紹而認識阿詩,只是在一個社區遊樂場透過一份問卷而打開話匣子。我們還記得那第一次的見面,我們就向阿詩提出要留下她的聯絡方式,好讓日後能通知她社區遊樂場的開幕日子。那一刻,社區遊樂場不單是一個社區設施或服務,更加是一個社會信任的標記:大概是因為我們像是社區遊樂場的職員或義工,阿詩才沒有戒心。阿詩最後也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那刻,或許她也不曾想過自己會這樣地參與着營造東涌社區、這樣地一直與我們交往。

及後,我們將社區遊樂場最新資料轉寄給阿詩,提示她下一次社區遊樂場的活動,我們希望可以再跟她見面。不過,她即時回應說:「唔得呀!要出去買野準備(小兒子)升小。」我們開始質疑自己是否對社區營造過份浪漫化。居民始終都有很多實際需要和事務,誰有空跟我們營造社區!阿詩當然有她自己的生活作息,但她的參與並沒有停止。此時,社區地圖研究所項目開展,我們便開始邀請東涌居民,自然就想起阿詩。當初,我們並沒有信心能成功邀請阿詩加入成為社區地圖研究員。研究所既沒有吸引的獎品,需要投入的時間又長,我們又不是甚麼深交,她全無必要「給面子」來參與。不過,從社區遊樂場延伸出來的一點信任,還是有一種份量,我們大膽嘗試邀請,阿詩也沒有即時拒絕,她請我們提供確實的會面日期,再決定能否參與。最後,阿詩來了,加入了研究所,後來更成為了我們的中堅份子。社區地圖研究所隨即又成為一個新的場所,讓阿詩和其他居民認識更多人,開啟了更多她和社區其他居民關係的可能性。

當我們以為社區地圖研究所為阿詩提供了一個社會參與的機會時,才發現阿詩並不是一個一般的家庭主婦。在研究所啟動新的社區關係、以至成為一個社區網絡之前,原來她已經有自己的社區網絡和關係,她不但有參與義工活動,更是小兒子的幼稚園同學的媽媽群裏的中堅份子,每個月都總會有幾天特別忙碌。在舊的社區網絡和研究所這個新的社區網絡之間,雖然完全沒有任何交往,但有阿詩這個普通的東涌居民,兩個網絡不就已經串連起來了嗎?這些潛在的連繫,或許某一刻並沒有被啟動,但在適當場合和時間,自然又可以為社區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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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le
Kale

 

潛在的信任:社區設施、社區文化符號、社會身份

當然,一些新的社區關係或社區網絡,不是我們建立一個設施、推動一個服務或活動,就可以自然生成,社區地圖研究所只憑一份郵寄宣傳刊物寄到全東涌的公屋和居屋屋邨去招募新參加者,怎能寄予太大期望?光靠那一份宣傳品,效用未必太大,可是,有一些社區知名的項目、機構,或一些有信譽的企業、品牌,又或是一些社區上共通的願望,有時又真能夠動員有心人。就像Kale和Samuel,他們在收到刊物後主動聯絡我們,表示希望加入研究所。有人報名參與,我們受寵若驚,不敢相信這些社區內的「陌生人」會參與。到社區地圖研究所實地考察的那天,我們看見兩位文質彬彬的居民來到。Kale自我介紹,得知他是一位退休人士,從加拿大回流返港,現居東涌。他說自己對大嶼山的認識不多,剛好看見宣傳刊物,希望藉此認識多一點這個社區。Samuel則是一位大學生,營運着一個Instagram專頁,期望透過專頁連結東涌的中學生。在東涌居住並就讀城市研究的他,對東涌這個社區情有獨鍾,他希望來研究所一探究竟,也許能為地圖付出一分力。他們兩個人都像是社區內的一些游離個體,從來都是自己有自己的生活圈子,看上去跟阿詩這個家庭主婦找不到明顯的共通點1,但社區內的陌生人,往往純粹透過某些社區文化符號(包括服務品牌、人物、機構等)背後承載的潛在信任,然後藉地圖研究所活動,他們就會被連結起來。

研究所的任務,是一起參與制作社區地圖,這又有可能成為新的社區文化符號,又有可能持續地結連起社區內不同的居民。在這個新的社區網絡裏,他們又透過一些社區身分或生活共通點,找到一種更密切社會連繫,大家互為影響、互相鼓勵,持續地參與社區內的各項活動和事務。這段期間,我們就常常在伙伴機構的活動、社區需要評估日、社區工作坊等,見到他們的踪影。阿詩和May在研究所相遇,育有一名中二和一名小一兒子的阿詩,和有一名正在就讀大學的女兒的May,因照顧子女的話題開始聊起來。雖然子女的年齡有頗大的差距,但已為人母的兩位依然會就着自己的教育方針互相交流意見。說着說着又發現阿詩正在就讀僱員再培訓局中醫保健課程,阿詩不吝嗇地向大家分享自己上堂所學的中醫知識,引起May的興趣。隨着計劃的推行,兩人變得越來越熟絡,更有私下交換電話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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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muel and Bowie
Samuel 和 Bowie

 

同樣地,Samuel又遇到了背景和年齡相近的Bowie。Bowie現在可算是元老級研究員,因為他從第一次社區地圖研究所會面已經出席。可是,在整個過程中,他遇到不同的困難,我們都以為他會退出。社區地圖研究所一開始便有少數族裔居民參與,本來這個跨族裔組合可以令這個社區網絡更為文化多元,然而,在社區內的不同居民之間,有時總有一些問題和困難,難以一時三刻可以克服。語言,便是其中一個問題。我們不得不向現實低頭,雖然沒有以族裔劃分,但我們把參與者分開了中文組和英文組。因會面時間關係,Bowie最終被編入英文組,但他未能以英語順暢地表達自己,表現得有點洩氣。後來,我們安排他加入中文組,但在組內他是唯一一位男生,亦是唯一一位大專生,好像和其他研究員未能產生很多共鳴。直到Samuel的加入,Bowie終於找到一個和自己一樣正在就讀大專的男生。縱然他們只是第一次見面,但就像一見如故般投契,Bowie亦表現得更積極。因着年齡和背景的相同,他們又找着大家,互相推動去營造這個東涌社區。

從前,我們以為一個社區缺乏服務和設施,趕快為他們提供所需就可以。有了社區遊樂場阿詩的兒子就有了玩樂去處,生活也就得到改善。但到這些設施都有了,就會發現服務和設施並不是社區最需要的,而是社區關係和網絡,於是就有很多學者和團體提出如社會資本的概念,把焦點重新聚集在社區內人與人的連繫和網絡。在社區地圖研究所的經驗所見,真正把居民留下來的,正是成員之間的關係。我們發現關係越好,參與率便會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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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pping Tung Chung Community Tour
社區導賞團

 

社區有機共生:尊重獨特、尋找共同

可是,這種人與人的關係、以至社會網絡的建立,其實也不能脫離每個人和家庭的獨特生活現實。就像阿詩或上述提及的居民,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都有着各種物質或非物質需要,沒有誰真的為了「搞關係」而「搞關係」。留下來的人是有的,但更多人選擇不參與,也有參加者選擇中途退出。在營造社區時,有很多人會談論社會資本,但很少留意如Robert Putnam等社會資本專家,一方面歌頌社會資本,另一方面亦說明,這些社區關係和網絡,既不是必然,亦最好不是必然。我們要營造的,不是一個機械化的社區網絡,而是一個有機的社區網絡。如果因為我們覺得社區網絡很好,於是所有個人、家庭或團體都應該被社區網絡包圍着,居民之間、人和人之間就不再想去找尋彼此,嚴重者更可能要去廻避彼此。那些退出的居民、告假的居民、沒有自動報名參與的居民,不單是社區的一分子,他們的存在正反映那些能結成的社區網絡,確實彌足珍貴。

同樣地,雖然營造社區涉及社區關係和網絡的建立,但我們絕對不能忽略一些能滿足居民需要的設施和服務。在一年間,阿詩從「我咩都唔識嫁喎」改變到「你真係有所不知啦,觀景山有條路落馬灣涌碼頭嫁」,從制作地圖開始建立起的這個社會網絡,確令她獲得了更大的力量。

不過,如果說製作社區地圖只是一個工具(means),真正的自的或結果(end)是凝聚一班居民,促成他們交往和互相溝通相處,從而彼此連結,那豈不是說阿詩和一眾參加制作社區地圖的居民,是被我們以東涌地圖研究所項目誤導進來?這又不是事實。

所有社區的人、物、事,或許都不是一個工具;正因為他們在參與(及不參與)的過程中都在向未來展開他們的生活、甚至生命,所以所有社區的人、物、事,在不同時候或許都是一個結果/目的。從社區遊樂場的設立,讓我們在那裏遇上阿詩,到阿詩與Kale、Samuel、Bowie和May 等相遇,社區上的設施和服務提供了機會讓着居民之間的社區關係能持續地發展,生產了不同社區網絡。這些社區關係和網絡,又不斷活化社區的設施和服務。現在,這些居民都成為我們的業餘居民導賞員,為社區不斷生產新的能量和資產。他們每一個都是社區中有機的生命,有自己獨立的生活軌跡,社區上的個人或團體自有其意志,社區上的設施、地標、品牌也有其豐富的文化內涵,他們在不同的時候和場景,都在互相促導、影響和扣連。


參考書目

  • Putnam, Robert (2000). Bowling Alone: The Collapse and Revival of American Commun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