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構「街場」、造就青年

營造東涌的夥伴機構凝動香港體育基金有一個願景,就是「體育造就青年」,我們本來不太能具體想像那是甚麼意思,到我們在東涌籃球「街場」認識了幾個年青球員、並聆聽他們的經歷後,我們就有所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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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場攝影
體育造就青年 (照片由凝動香港體育基金提供)

 

街場:熱愛籃球的青年建構出來的「社區場合」

的確,一個籃球場地令喜歡籃球的青年聚集參與體育,但真正令籃球體育造就青年的,不是體育或體育場地,而是社區內的青年一起把這項運動或一個球場變成了「街場」。我們最初以為「街場」是一個場地,後來我們發現,「街場」更像是一個場合、一個由青年構成的社區場合,造就了一個一個東涌青年。

記得第一次和球員們見面,就是在凝動香港體育基金舉辦的「邨JUMP迎新日」。看見他們功架十足,在球場上揮灑汗水的樣子,就知道他們「食過下夜粥」。他們在場上有講有笑,問起才知道原來他們本來就認識大家,因為大家都會在「街場」打籃球。東涌地區球隊富東戰神的Kenny(化名)說,他喜歡籃球,原因是籃球場是一個能給他很多回憶的地方:「我自細住係東涌,細細個就會同爸爸一齊係東涌三號籃球場打波」。童年回憶以外,這個球場也是他和他在街場認識的朋友的社區聚腳點:「大個之後又會同朋友一齊係嗰到打,係我响東涌既『蒲點』。」街場,就是一個「蒲點」,對Kenny來說,這個「蒲點」滿載着他和家人、朋友關係的點點滴滴,也是讓Kenny在成長過程中尋找到成為職業籃球員的夢想,說街場造就Kenny,一點也不誇張。

從小穿梭不同籃球場的逸東狂獅教練AJ有一句精譬的說話:「街場係一種娛樂,可以打得好開心,係用黎同人social (建立社交) 既。」這好像沒有甚麼值得特別強調,但在我們這個現代社會裏,除了家人之外,人和人的交往總是隔着一個中介人員,正是社會學家Anselm Strauss提到的中介者(mediators),我們雖然生活在同一社區,但漸漸失去了與別人直接溝涌的能力。在東涌街場裏,無論是一班人還是一個人,你必須要勇敢地在球場直接大叫「跟隊」1,才可以加入比賽。

逸東狂獅佰亨十歲的時候從內地搬來東涌,人生路不熟又沒有朋友。後來,因着他對籃球的興趣,他嘗試一個人到街場「跟隊」,起初有點尷尬,但慢慢地在街場認識了一群朋友,建立起自己的生活圈子。同樣地,現在已經成為甲一籃球隊2建龍飛馬的球員家傑也表示,在東涌街場經常遇到認識的人,這些人都是在街場比賽後累積起來的一個社群,在街場比賽,不論贏輸,大家都會互相交流聊天,漸漸地就會認識大家。「街場文化」並非東涌獨有,「街場」這個詞語源於美國黑人基層社會,他們的社區沒有正規籃球場,但籃球並不需要昂貴裝備,只要有一個籃球便能互相切磋球技3,透過街場,他們建構一個社區的場合:一個讓人和人能直接溝通的場合。

 

沒有社會中介的街場文化:直接表達和溝通的能力

東涌「街場」跟隊的故事,讓我們想到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既有的社區資源分配,是如何讓我們「避免」與其他有興趣使用資源的人直接溝通。在私人屋苑,可能有室內籃球場供住戶使用,住客只須向管理處登記訂場就可以。如果你更富有,有私人會所會藉,更加不需要跟隊。至於公共的籃球場,全都由康文處管理,普通市民只需要上網訂場,先到先得,連跟管理人員溝通也免了。這種mediated的生活,無疑是我們現代人認為有效分配有限資源的方式,你只要符合某種資格,就得到均等使用的機會。同時,為你提供服務的中介者只是受僱於此管理工作,跟打籃球無關,也跟你無任何社交關係,一買一賣的動作完成,大家老死不相往來,當中更不涉及任何情感4,因為所有規舉都是明文規定的,從而也避免了大量爭拗。爭拗之所以能避免,正因為使用者之間根本沒有接觸的機會,爭拗是避免了,溝通、結連的機會也同時沒有了。

東涌街場則展示出不一樣的社區文化風貎,佰亨說一個人去街場叫「跟隊」,要鼓起勇氣才能做到,這就已經造就了這麼一個有能力與其他陌生人溝通的青年。更何況,在街場跟隊,雖然沒有人把規則寫出來,但大家又會相信大家會按規舉執行,到真的有爭拗,大家就必須要直接對話,沒有服務人員提供仲裁服務,那確是會有爭執風險,但人與人之間有了直接接觸,又更有可能造就出一種社交和友誼出來。

街場也培養青年人感於夢想、敢於表達自己,這又推動青年個人與社區的連繫。阿發是富東戰神的隊員,他以家傑為榜樣,目標成為甲一籃球員,「參加邨JUMP之前我已經係街場見識過家傑既技術,好想超越佢,上年就跟左朋友參加邨JUMP。」。阿發在家傑身上除了學習到打籃球的技巧和戰術外,亦學到了做人的品格和修養。除了在街場認識了教練家傑外,阿發亦在街場認識了住在滿東邨的Alfred(化名),他們雖然未到交心狀態,但都會相約打籃球和玩遊戲機。Alfred以前住在灣仔、有在灣仔街場打籃球經驗,他點出在東涌街場和灣仔街場的分別:「喺東涌能夠認識哂所有喺街場打籃球嘅人;相反係灣仔就冇咩特別,因為好多(區外)人都會專誠去灣仔打籃球。」他覺得雖然在東涌街場上沒有太多機會與其他區人士切磋球技,但同一社區內的的籃球員可以利用籃球作為媒介和其他球員交流,更能鞏固彼此的社區關係。

 

從街場走到社會、走到世界的青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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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球會友
以球會友走到世界 (照片由凝動香港體育基金提供)

 

聽起來,他們不只把街場籃球視為一種運動,它也是一種尋找自我、表達自我、培育自信、並與其他人直接連結的藝術,這在男性之間特別難能可貴。Douglas Hartmann5 在分析美國男性喜歡體育的原因時提到:

“For many men, the love of sports goes back to childhood. Sports provided them, as young boys and teens, with a reason to get together, to engage with other boys (and men)… 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was just being out there with the rest of the guys – being friends.” (p.14-15)

和不同球員傾談的時候,發現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過着相似的生活:上學、打籃球、健身、睡覺,聽看起來是一些苦悶而疲憊的活動,但對邨JUMP球員來說,那是他們共同的生活方式。他們的生活圈子不局限在籃球場,而是延伸到其他地方。逸東狂獅的Chris(化名)跟我們說:「我啲朋友會去健身室做gym,聽佢地講成日都會見到同一班人,佢地會一路做gym一路傾計。」有一次,我和同事同一時間約見嘉駿和迎東破浪前球員豆豆,從未真正和豆豆交談過的嘉駿表示,很早之前已經見過豆豆,因為逸東狂獅和迎東破浪都是在同一個籃球場練習,在場地交接的時候都會看見豆豆的身影,加上豆豆就讀的學校在嘉駿住所的樓下,有時嘉駿從家中的窗外就會看到豆豆在學校練習排球。正因為來來去去都是同一班人,籃球員在街場都見過大家,因此平日在街上看見大家都會打招呼,真正地從街場走到街上。正如 Matthew Charles Higgins6 形容,籃球是:

“create particular ways of life, particular ways of thinking, and particular ways of acting, in other words, as culture.” (p.5) (創造了一種獨特的生活、思考和行為模式,換句話說,是文化。)

古時有君子「以文會友」,東涌的青年籃球員則是「以球會友」,他們以籃球作為直接溝通的媒介,把一個普通的籃球場變成為一個街場 – 一個在現代社會難能可貴的社區生活場合。東涌的球員們透過在街場互相交流學習,造就了東涌的青年培育出直接溝通能力,有信心面向社區,從社區和社群中得到力量,以致有力能走出社區面向全社會。

 

 


註解

  1. 「跟隊」這種街場文化的意思是排隊比賽,當籃球場出現多於兩支球隊時,就必須要輪流比賽,只有勝利的隊伍才能留下跟下一隊球隊一較高下,而輸掉的隊伍就只能讓位給跟隊的隊伍,自己再重新排隊。逸東狂獅前隊員嘉駿形容東涌的街場有點像「猜皇帝」(「猜皇帝」是兒童遊戲的一種,玩法是首先從參加者中選出一人做「皇帝」,其他人則排隊,以猜剪刀、石頭、布的形式輪流挑戰皇帝。贏了皇帝的人會成為新皇帝,繼續與其他人對戰,輸掉的人需要到隊尾重新排隊挑戰。),有種弱肉強食的感覺。他說有很多人會在東涌街場打籃球,從中學生到中年人士都會參與,輪流在球場上一決高下。
  2. 「甲一」即香港男子甲組一組籃球聯賽,是香港最高級別的男子籃球聯賽。
  3. 民坊(nd)。〈街場復興〉。
    https://www.peoplesplace.com.hk/people/%E8%A1%97%E5%A0%B4%E5%BE%A9%E8%88%88/ 
  4. 當然我們服務業的僱主,會期望這些受僱提供服務的人可以販賣他們的真情感,正是社會學家Arlie Hochschild (1983) 提到的emotional labor。
  5. Hartmann, D. (2003). The Sanctity of Sunday Football: Why Men Love Sports. Contexts, 2(4), 13–21. https://doi.org/10.1525/ctx.2003.2.4.13
  6. Higgins, M.C. (2019). It is more than a game: an ethnography of communication treatment of resilience as a key element of basketball culture. (Master's thesis, University of New Mexico,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https://digitalrepository.unm.edu/cj_etds/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