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補共融漏洞的社交平台

「你有多同意自己生活的社區是少數族裔友善?」這是我們嘗試以問卷調查方式訪問東涌人的其中一項問題。 結果顯示,東涌人普遍都相當同意東涌是一個少數族裔友善的社區1。然而,當問到他們有多經常與其他族裔的人士接觸時,回答「總是」者是0,答「有時」及「經常」的,加起來也只有總數的三分之一2

 

不同族裔的平行時空

社會上有很多人以為,只要把不同人放在一起,他們便有機會互動、溝通,自然就能成就共融社區。像東涌這樣的一個社區,你只要在街上行十分鐘,就會發現生活中有很多不同族裔和背景的人士,於是感覺上就認為這個社區對不同族裔很友善。只是,主觀意願很美好,客觀行為卻很誠實,多元族裔相處並沒有想像中自然地就能發生。

Arisha與Areej是一對姊妹,姐姐Arisha今年剛剛考完香港中學文憑考試(HKDSE),而妹妹Areej就升讀中六。她們住在東涌已十多年,一直覺得東涌是一個舒適和友善的社區。然而,她們在生活上甚少與華人接觸,她們都坦言沒有華裔的朋友。Arisha就讀的中學是非華語中學,生活上其實沒有很多與華人交流的機會。再說,Arisha覺得與自己相同族裔的人相處會感到更自在。至於Areej,雖然她性格比較外向和自信,亦喜歡結交朋友,但她卻認為自己因為中文不夠流利而未有結識到華裔朋友。

如果少數族裔有以上的想法,那身處社會主流的華裔人士,他們會與其他族裔交流和交往的動機就更低。似乎,文獻提及同質偏好(Homophily)或有些人說的Love of sameness3,是無可避免的現實。或許,社區內的人都傾向與相同族裔的人士聯繫,可是這又不一定與多元共融排斥。Arisha和Areej參與「營造東涌」的經驗,最能展示多元共融的社區是如何建構出來。

 

「向左走」「向右走」:走進其他族裔的生活

Arisha和Areej姊妹二人透過小彬紀念基金會參加了「營造東涌」計劃,接受六節的導賞員訓練課程。根據Areej的印象,當時約有十五位青年與她們一起學習,但當中只有幾人獲邀在訓練完成後真真正正去舉辦導賞團。Arisha說:「整個導賞團都是由我們主持,由我們計劃的,職員只是當我們有需要時才幫手。」Areej接着強調:「(設計導賞團的內容時)我們一遍又一遍思考所有的細節,以確保參加者覺得是好玩的﹗我不斷想如何與參加者一起做這件事。他們會覺得這樣好玩嗎?如果他們覺得無聊怎麼辦呢?導賞團一定要有趣的,所以不僅僅是聊天,我們特意包括兩項活動在導賞團之中﹗」雖然只是短短的交流,但我們已感受到Arisha和Areej對於舉辦導賞團的熱誠,她們由設計導賞團開始就非常投入,處處為參加者設想,關心參加者對她們安排的反應,心中暗想她們獲機構邀請做導賞員果然是有其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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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賞團
導賞團準備出發 (照片由小彬紀念基金會提供)

 

Arisha仔細地一一介紹當日導賞團的安排。為了讓其他人都體驗到如何在語言不通的環境下生活,Arisha和Areej選定語言障礙(Language Barriers)作為她們導賞團的主題。她們安排的路線是由東涌地鐵站前往喜來登酒店。有別於一般導賞團,由導遊直接以參加者聽得懂的語言一邊介紹景點,一邊帶着參加者前往目的地,Arisha和Areej為參加者刻意製造問路的場景。過程中,姊妹二人只會用她們的母語烏都語(Urdu)與參加者交流。導賞團開始的時候,參加者可以問Arisha和Areej兩個烏都語的生字。Arisha說:「參加者都很聰明,他們問『轉左』 和『轉右』 ,通常問路都會用到的。」 之後大夥兒就一起展開旅程,期間不斷向Arisha和Areej問路,一起『轉左』(بائیں مڑو)、 『轉右』(دائیں مڑیں),『轉左』(بائیں مڑو)、 『轉右』(دائیں مڑیں),走過不同的check points。最後,參加者走到一家少數族裔的店舖。接着,就是進入另一個遊戲,參加者按Arisha和Areej的描述買一些印度零食。當然,有的參加者買中設定的零食,有的參加者買錯,但買對或買錯都並不重要,參加者、Arisha和Areej都很開心。因着這個導賞活動,她們二人和參加者獲得一個社區平台,在差異中嘗試溝通,無論說對或說錯、做對或做錯,他們都達到了彼此交流、認識和互信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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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少數族裔文化
參加者把握機會了解少數族裔的文化 (照片由小彬紀念基金會提供)

 

導賞團的經歷給Arisha與Areej 帶來不少美好的回憶,同時也有所領悟。Arisha表示她在計劃之前是非常害羞,覺得自己應該無法與參加者很好溝通,因為參加者都是陌生的面孔,最重要是他們都是華人。不過,經過兩次的導賞團之後,她發現自己原來有不錯溝通能力,能夠與其他人相處得很好。她們自己設計的導賞團,讓參加者對語言障礙有了基本的概念,明白少數族裔人士在香港面對的生活是怎麼樣。更重要的是,Arisha發現了自己的興趣。在此之前,她不肯定自己在HKDSE之後的去向,但在這次的經歷之後,她知道自己將來想成為一位社工。至於Areej,她本來就已經是一個有自信的青年,導賞團給她的義意,不是在職業選擇方面,她多次提及導賞團為她提供了與華人接觸的機會。她說:「我以前都沒有與華人交流,但在是次導賞團我可以與華人交流。我們說起他們的日常生活,又說起我們的日常生活和我們的困難,好像語言障礙或其他小困難。我覺得他們都很友善,尤其是華裔年青。」她們可算是自製了一個跨族裔溝通平台,把她們和主流華人社群接觸,並且生產了成功的經驗。 另外,活動也更加肯定Areej未來繼續朝向旅遊相關行業領域進發,她更雀躍地說:「假如我會粵語,我會竭盡所能更多參與其中。我會努力與他們(華人)建立更好的關係,好好理解他們。因為我已經認識少數族裔的生活,但真的不太認識華人的生活﹗進一步了解彼此,了解彼此的生活一定會是非常有趣的事情﹗」Arisha和Areej其實對華人的生活充滿好奇,又發現華人對她們少數族裔的生活也同樣有興趣,例如他們會關心她們穿着傳統服飾會否太熱、有甚麼傳統節日、如何慶祝節慶等。

 

創造能進入生活的平台以填補共融漏洞

一、兩次的導賞團活動當然不會突然打破所有隔膜,就算愛交朋友的Areej也坦然尚未可以認識華人朋友,但她們認為只要常常創造類似交流活動的機會,大家多一點相處和聊天,就能發展友誼。想到種族共融,Areej瞬間就聯想到一些集體活動,例如一起郊遊,不同族裔的參加者在路上一起聊天,快樂地增進彼此的了解。Arisha也認同需要製造更多少數族裔與華人相處的機會和場合。不過,她認為單靠個人能力是有限的,社區內的一些團體或持分者,更能擔當重要的角色。她說:「(在促進種族共融方面,)我相信NGOs可以發揮很大的影響力。我們一般不會自行做到(跨種族的)社交聚會,因為我們不認識華人,大家互不相識,對嗎?但NGOs不同,他們能透過活動將不認識的人們連結起來。如果NGOs將不同種族的人聚在一起,我們在溝通和相處上都可有所改變。久而久之,我們可以互相學習相處的方式。」

Arisha的補充讓我們想到一個結構洞(Structural hole)的概念,那是社會網絡之間出現的空隙。社會學家Burt指出社會上有不少同質度高的社會網絡,圈子內的人有相當強的聯繫,他們有着相似的特徵,接收類似的資訊,並擁有差不多的社會資本。不過,從一個更大的社區或社會角度看,這些同質的圈子,會產生一圈又一圈互不相扣的社會網絡。要促進不同組群之間的交流,獲得更多資訊,接通本來封閉的網絡,具備連繫不同圈子的中介就擔當着重要的角色4。Arisha的描述,正正帶出NGOs具備作為中介的條件,他們能夠成為把少數族裔圈子和本地華人圈子連結起來的使者,製造不同族裔互動的場合和機會。然而,那不是隨便的一個社交場合,填補那些社會網絡的「洞」,涉及如何有效「撮合」不同族裔、如何設計活動讓真正交流變得可能。華人參加者不可以用中文參與導賞團,暫時拋開主流語言,也是暫時放下一些主流文化力量,去嘗試融入少數族裔之中,活動因而能成為有效的平台,讓不同社群能夠有效進入大家的生活,從而對彼此有興趣、以至於關顧,真正的共融社會才有可能。
 


註解

  1. 根據「營造東涌」計劃四次社區活動參加者的問卷調查,在132個來自東涌人的有效回應中,認同「東涌是少數族裔友善社區」這說法的平均分是6.89,即表示普遍的回應都是相當正面。
  2. 根據「營造東涌」計劃四次社區活動參加者的問卷調查,回應提問「你有幾經常接觸其他族裔的人士」的東涌人共有135人。該題目共有五個選項,包括「沒有」、「很少」、「有時」、「經常」及「總是」。
  3. Hanff, W.A. (2016, August 1). News Aggregator. Britannica. https://www.britannica.com/topic/homophily 
  4. Burt, R. (1992). Structural holes: The social structure of competition. Boston, MA: Harvard Press.